035回門（四）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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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說今年家裏運氣好，進了兩個媳婦，又有大孫子要出生，你要去買一些好看的金元寶燒給祖宗們用，讓祖宗們繼續保佑老陶家人丁興旺，福氣連連？”
“一碼歸一碼，你別老是扯東扯西的。她馬上就是孩子的娘，竟然連孕婦不能折紙錠都不知道，我教育一下她，她還跟我頂嘴！你說氣人不氣人？”
陶金氣的哼哧哼哧，李青青走到屋後都聽見了。
陶鯉問：“娘子，爹和弟妹吵什麽呢？什麽不能折紙錠，什麽陰曹地府，好覆雜啊！”
正常人一聽就明白，但陶鯉不懂人死後去陰曹地府，更不懂每逢重大節日就要給先祖們折紙錠祭祀。若是想讓陶鯉弄明白，沒有個一天一夜估計是扯不清楚的。李青青不想解釋那麽多，便說：“夫君，這不是你該問的事，你就甭管了。”
陶鯉有點失望地說：“哦。”
見陶鯉神色有點落寞，李青青知道他有點敏感，便主動起話頭：“夫君，你可知道今天為啥有魚有肉還要折紙錠？”
“是不是要過大年？”
過大年？李青青差點笑噴。
忽然，一群小毛孩經過，沖著陶鯉做鬼臉，“大傻子，大傻子，大傻子說今天過大年！今天明明是鬼節！”
陶鯉急了，“你們才是傻子！”
李青青也有點惱怒，“我夫君比你們大，你們憑啥不尊重人罵他？沒教養的一群小東西！”
這群頑劣的男孩們再次扮鬼臉跑開了，只是仍舊笑嘻嘻地說大傻子之類的話。
李青青一眼看出來陶鯉很難受，“夫君，你別跟小孩一般見識。”
“娘子，不是過年才能吃到魚肉和包子嗎？為啥今天不是過大年？”
087中元節（二）
陶鯉這麽想不是沒有道理，畢竟在他眼裏區分節日和普通日子的方式便是看菜肴豐盛不豐盛，他哪裏知道一年十二個月，每個月三十天，有各種各樣的節日？
李青青耐心解釋說：“夫君，今天是中元節，也就是鬼節、七月半，給先祖們燒紙祭祀的日子。”
“鬼節？”
“嗯。”
陶鯉沈默半晌，兩人繼續往前走。
行至河邊，他們經過洗衣裳的婦女身邊時，李青青跟她們打了招呼，又多走了一裏路，才選好地方蹲在河邊殺魚。
李青青及其討厭魚腥味，殺魚更是不敢的，還好陶鯉會殺魚，不用她動手。
陶鯉把河邊的石子撿開，平放木板，抓了一條比巴掌稍大一斤左右的鯽魚，用刀背敲了幾下魚的腦袋，按住魚身，準備切開魚腹。
這不對勁！李青青說：“夫君，殺魚要先掛掉魚鱗啊，你不刮掉魚鱗便殺魚，那怎麽行？”
陶鯉鄭重解釋說：“娘子，刮掉了魚鱗，殺魚會很滑，容易切到手。不刮魚鱗，不容易打滑，殺魚便容易點。”
李青青茅塞頓開！看似傻裏傻氣的陶鯉，在殺魚這方便很有智慧呢！“夫君，你真聰明。”
陶鯉咧嘴一笑，自豪地說：“娘子，這是奶奶教我的。”
“奶奶是個有大智慧的人，夫君你也學的很好啊。”
被誇讚的陶鯉，笑容燦爛，冉冉升起的太陽照在他臉上，他的臉看起來是那麽幹凈而俊美，比白凈的百裏燒多了三分男子漢氣概，比村裏臉像樹皮似的糙漢子又多了三分斯文氣質，這樣的臉和身材，送他一個美男子稱號也不為過。
李青青蹲著，雙手托著下巴，看呆了。
陶鯉左手按住魚身，右手把刀從魚嘴往魚腹處劃，魚血和魚腸子露出了一些。
李青青說：“夫君，你可別弄破了魚膽，不然魚會發苦，吃不得。”
“娘子，我知道。”
陶鯉從下往上掏，竟然掏出了一把魚籽，李青青及其喜歡吃魚仔，忙去周圍找了幾片荷葉，將魚籽包了起來。陶鯉清洗了一下魚，再逆向刮魚鱗，他一下下的刮著不急不躁，直至把魚鱗刮得幹幹凈凈。刮完魚鱗後，他再次清洗魚，最後把魚頭裏的魚鰓摳出來，洗一遍後就算大功告成。
陶鯉一共殺了六條魚，足夠一家人好好吃一頓魚大餐，李青青也能飽食一頓美味魚籽！
陶鯉洗幹凈手後，將菜刀和魚都放在竹籃裏，一手提籃子，一手拿木板。
李青青要幫忙拿一樣，陶鯉不肯。
李青青說：“夫君，我發現你除了腦子稍微弱一點外，生活技能簡直滿分，什麽劈水擔柴……”
“娘子，你說錯了，是劈柴擔水。”
若不是陶鯉指出，李青青都沒註意到自己的口誤，她正好借機表揚陶鯉很聰明。
可是，誇獎似乎不起作用，陶鯉說：“娘子，小孩都罵我是大傻子，也只有娘子不嫌棄我傻。娘子，我是不是很沒用？”
“夫君，你怎麽會這麽想？小孩子懂什麽？他們都是一群頑童，爹娘沒教好他們！你想想，你會劈柴、挑水、鋤草、耕田、插秧、做包子、殺魚等，這世上根本沒有你不會做的事情。我們結為夫妻，你不要在意外人的想法，等我們掙到了足夠的錢再找大夫醫治，你一定是全能天才。”
提及攢錢治病，陶鯉心中又燃起了希望，“娘子，我都聽你的。”
“好，咱們一起努力。”
回家後，李青青洗完衣裳便為午飯做準備，紅燒魚、紅燒魚籽、紅燒肉、肉包子外加四樣素菜，每樣都單獨準備了一份祭祖的，剩下的才是給陶家人吃的。一家人許久沒吃過這麽豐盛的菜肴，不免都多吃了兩碗飯。
難得閑在家，夏天中午日頭大，李青青沒有睡意，把房間裏裏外外收拾、擦洗了一遍，連門框都擦得發亮。
未時末，李梅花忽然拉著李青青往外走，她滿腹疑雲，“娘，您這是拉我去哪裏？”
李梅花邊走邊說：“隔壁村有個富商請了法師給他爹做法事，馬上就要往臺下仍包子了。待會到了那裏，你可別矜持，使勁去搶包子，搶的越多越好！”
搶包子？
李梅花要占便宜的話，完全可以把陶金、陶鯉和陶鱔三個大男人也一起拉來，人多力量大，肯定搶得更多！再加上這裏的民風也不算很淳樸，婦女們力氣不小，若是有便宜好占，她自認搶不過那些婦女們。
李梅花走得極快，簡直是跑跳相間，火急火燎的神情就像趕著去搶金元寶！
李青青加快步劃，勉強跟上，才試探著問：“娘，要不多叫幾個人來？”
“叫多少人來幫你也沒用，得你自己去搶！”李梅花瞪了她兩眼，“你是不是不願意去搶包子？認為會丟臉？”
“娘，我沒那個意思。”
“哼！我告訴你，法師拋下來的包子就相當於寺廟裏開過光，你搶得了包子，明年就能得子！”
搶包子能得子？以前她可沒聽說過，但李梅花說得鄭重其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李青青走得太快，額頭不斷冒汗，遲早要生孩子，如果第一胎就能生個大胖小子，她在婆家揚眉吐氣，娘家人也開心。如此一想，她積極性高了，比李梅花走得還快。若不是為了顧忌跑動時胸前晃動不美觀，她早就跑了。
恰好在路邊玩耍的陶冬雪見了，喊了幾聲娘，李梅花拉著陶冬雪一起跑，盡量跟上李青青的步劃。
陶冬雪人矮腿短，哪裏能走那麽快？還沒走幾步，便抱怨連連。
“娘，我走不動了。”
“娘，你要去哪裏啊？”
“冬雪，你走快點，咱們去弄包子吃。你吃了包子，可以保一生不受驚嚇，平安又無憂。”
一聽說有包子，陶冬雪活力十足，蹦蹦跳跳跑到了最前面，“娘，大嫂，你們來追我啊。”
李青青笑著說：“你看著點腳下的路，慢一點，我這就來追你啦！”
陶冬雪拉著李青青走在前面，李梅花稍微居後，還好附近村只有兩裏路，並不算遠，她們很快就到了。
萬萬沒想到，這次搶包子人太多，李青青懷疑能不能搶到包子。
088中元節（三）
一塊寬闊的空地上，周圍遍插八卦圖幡，中間供奉著一個豪華香案，香案上擺放了一塊牌位，刻了字，李青青看不清楚，猜想應是什麽先考誰誰誰之類的。各式供品整齊的擺放在牌位前，烤乳豬、烤鴨、燒鵝、燒雞、一個大豬頭，其餘瓜果菜碟數量眾多，李青青遠遠數了一下，足有四十八盤之多，每種分量都超多，盤盤都堆起來，令群眾瞠目結舌。一個鎏金香爐擺在供品中間，燃燒著三根香。
一群穿道袍的小道士護著一身穿青色道袍的法師，那法師一手持桃木劍，一手持符，正旋轉、跳躍、嘴裏念念有詞。
站在人群最前面的男男女女穿著顯然比其他人好，男人們戴方巾、唐巾，穿絲綢夏衣；女人們穿金戴銀，滿頭珠翠，陽光照射下，一個個金光閃閃，滿身的珠光寶氣，叫婦女們艷羨至極。
陶冬雪問：“大嫂，那人在幹嘛？”
這問題不好回答，李青青說：“幹正事，小孩別多問。”
“好吧。”
沒過多久，李青青身旁又響起一個聲音，“娘子，道士在做什麽呢？”
一聽到陶鯉的聲音，李青青轉頭一看，他高大的個子比周圍人都高很多，簡直就是鶴立雞群。一想到這個高大的男人屬於她，她自豪不已，答道：“夫君，法師在做法事，先別問了。”
“哦。”
陶鯉主動拉過李青青手，十指緊扣，他才心滿意足的擡頭看法師忙活。
忽聽一聲什麽人多香火旺盛，小道士便催促在場的人趕快去上香。
大腹便便的富商趕緊說：“父老鄉親們，你們給先父上香後，拋包子、撒銅板都不在話下。”
女人可以搶包子，男人可以搶銅板，見有利可圖，一群男女老少在小道士們的指揮下站成一排，依次給亡者上香。
李梅花和陶冬雪兩人緊挨著，中間隔了三四個人才是李青青和陶鯉。前面的人上香，後面的人鬧哄哄的，場面熱鬧有餘莊嚴肅穆不足。
陶鯉低下頭說：“娘子，我們等下要幹什麽？”
“上香。”
“為啥要上香呢？”
“祭奠亡者。”
陶鯉也不是沒上過香，但他覺得有點奇怪，“娘子，每次娘帶我去上香都是在棺材前，這裏沒有棺材，為啥要上香呢？”
據說有法師做法事時人是不能亂說話的，要不然有些言語冒犯了死者，死者可能會顯靈懲罰降厄運在活人身上。想她克夫，陶鯉又有點傻，再也經不起任何厄運的打擊。她做了一個噓的動作，陶鯉趕忙捂嘴。而後，她說：“夫君，你別再說話了，待會兒上香，你只管上香，其他的啥也不要問。”
無聊的等了好久，才輪到李青青，李青青會上香，無非是先拿到小道士分給的一根香，沖著牌位彎身一拜，把香插進鎏金香爐後，跪在蒲團上，叩頭三次，禮畢。
因她行禮極為規矩，儀態大方，得了一個銀裸子的賞賜！其他人看到了都咂舌，紛紛後悔咋不恭恭敬敬行禮。她略略推辭後收下，得到了富商夫人的表揚。
接下來是陶鯉上香，李青青不敢走遠，怕出什麽亂子。
不知圍觀群眾是嫉妒李青青得了銀裸子而他們沒有便借機笑話陶鯉發洩一下，還是純粹想看陶鯉的笑話，陶鯉一走到香案前，眾人哄堂大笑。
“大傻子上香，簡直是一景！”
“傻瓜上香，香瓜也傻……”
雖然被人嘲笑的是陶鯉，李青青臉色也羞得通紅，仿佛受辱的是她。她實在是搞不懂這些人都是鄰裏鄉親的，大多人都認識陶鯉，他們把陶鯉是傻子的玩笑開了一次又一次，煩不煩人？本來陶鯉就非常介意人家說他傻，這次群嘲，她不知道要花多少力氣才能修覆他心中的傷痕。
李青青氣得跳腳，也不好以一己之力跟這些人抗衡，只能羞惱的站在一旁咬牙切齒。
富商和法師嘀咕了一會兒，對陶鯉的嘲笑持續發酵，原本做法事的道場瞬間變成了一個又餿又臭的地方，因為這些人的心是黑的！
終於，法師搖響鈴鐺，眾人總算平靜下來。
法師說：“在神仙面前，眾生平等，不管是皇帝王爺，還是乞丐地痞，只要他們沒做傷天害理的事情，神仙皆不會懲罰。聽說這個陶鯉腦子有點問題，傻乎乎的，但他沒有傷害你們，你們也不應該在如此大的場合下嘲笑他，鬧得本天師的道場烏煙瘴氣，神仙要責怪的！神仙要是把你們變成傻子或者把你們的兒子變成傻子，你們可擔當得起？”
他們面面相覷，有人帶頭說了句：“天師我們錯了，我們再也不敢了。”
緊接著所有人重覆這句話，李梅花看了簡直熱淚盈眶，李青青也感動不已，真想叩謝天師。
陶鯉記性好，依照李青青上香動作來，博得了富商青眼有加，賞了三個銀裸子，簡直叫眾人羨慕嫉妒恨！
等所有人上完香後，總算到了激動人心的拋包子環節。
男女老少摩拳擦掌，人與人擠得如過江之鯽，無法翻身，李青青被人擠得快扁了又被人踩了兩腳也只能忍受。
法師親手拋灑包子，各種呼喊不絕於耳，人潮混亂時，李青青搶到了一個包子！更有一個包子砸到了她腦門上，要不是她反應快，險些被人搶走了。
搶包子環節，有人扼腕嘆息，也有人喜笑顏開。陶鯉被李梅花安排護著銀裸子和陶冬雪不要去搶包子以免因小失大，李梅花搶著了一個包子，李青青搶到了兩個包子。
按照搶一個包子得一子的說法，李青青明年能得兩子？
但願吧。
陶家四人沒參與搶銅板便打道回府。
回村路上，李梅花催促李青青趕緊把包子都吃了，李青青覺得天熱沒什麽胃口但念在寓意好的份上，勉強都吃了。
陶鯉問：“娘，你為啥催著娘子把包子給吃了？拿回家分給大家吃不行嗎？”
陶鯉和李青青都愛分享，陶鯉有這種想法不足為奇。
李梅花解釋說：“我的傻兒子，青青吃了包子，明年能生大胖小子。”
“包子變活人？”
“變你個頭！”
089中元節（四）
祭祀完祖宗，陶家人吃過晚飯後，曾氏和陶冬雪犯困，等她們睡下後，陶金、李梅花、陶鯉、李青青、陶鱔、黃玉霞和陶秋月一共七人，舉了三個火把，他們興致勃勃地出發去放河燈。
圓月掛於天邊，晚風習習，甚是舒爽。
三對夫妻各自說話，陶秋月拉著李青青的手，跟陶鯉一起走，陶鯉手中拎著一籃子河燈。
經過幾個時辰的苦思冥想，陶鯉仍不明白為何李青青吃下了包子明年能生孩子，他道出困惑，惹得陶秋月發笑，“大哥，你說你傻不傻？”
陶鯉跟小孩子一樣，得不到滿意的解釋絕不罷休，李青青回答說：“夫君，今天是七月半，下午你和爹去祭祀先祖，祈求先祖庇佑咱們陶家風調雨順，萬事如意。今天我吃下的包子下了仙丹，明年就會懷孕，你懂了嗎？”
包子裏面有讓人懷孕的仙丹？陶鯉高興地大喊：“娘子，我也要吃包子，我也要懷孕！”
陶鱔和黃玉霞聽了哈哈大笑，陶金看著不成器的傻兒子氣憤不已。
李梅花讓陶金別生氣，隨後把火把給了陶金，走到陶鯉身邊去，說：“我的傻兒子，你想啥呢？女人生孩子，天經地義，就像母雞下蛋，公雞打鳴，各司其職，你一男的生不出孩子來，你亂想什麽呢？”
陶鯉反駁道：“娘，你胡說！娘子吃了下仙丹的包子就能生孩子，為啥我吃了就不能生？你這是騙人！”
陶鱔捶地大笑，黃玉霞笑得肥肉亂顫，“大哥這是想笑死我們啊！”
明知陶鯉傻，還笑得如此狂放，李青青對陶鱔和黃玉霞夫妻好感全消。
“你們笑啥笑？懂不懂要尊重你大哥？你們先走，我有話跟你們大哥大嫂說。”
被李梅花板著臉訓斥的陶鱔、黃玉霞還有捂嘴偷笑的陶秋月，乖溜溜的跟著陶金先行一步，陶金把提河燈的籃子也一並拿走了。
李梅花語重心長地說：“鯉兒，你想想你今天的遭遇，下午上香被人笑話，剛才又說出那種傻話，你都二十歲了，可以當孩子的爹，結果比孩子還傻。鯉兒，你說話之前能不能過過腦子，想想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三思而後說啊？”
“娘，我想了好幾個時辰，想不明白才問娘子的。結果你們都笑話我，我……”
陶鯉委屈極了，蹲在地上撿起一個又一個小石子砸地。
“娘，我知道家裏人都嫌棄我傻，外面人笑話我傻，只有娘子維護我說我不傻。”
“我也不想這麽傻的，可是我想不明白那些事，不是娘說不懂就要問嗎？為啥我問了，你們還是要笑話我？”
陶鯉說的話，簡直字字誅心。
李青青伸手搭在陶鯉的肩上，“夫君，這不是你的錯，也不是大家的錯。咱們下午不是得了幾個銀裸子嗎？明天我就帶你去縣裏看大夫，我就是砸鍋賣鐵也要治好你。”
陶鯉轉頭，深情凝視著李青青，柔和的月夜好像給她灑下了一把銀輝，讓她看起來那麽柔美，簡直就像仙女似的。“娘子，你真好。”
目睹這一切的李梅花，難受至極。“我的好鯉兒，你是娘生的，娘看到你被人笑話，就好像別人在打我的臉。我不是嫌棄你傻，而是怪自己當初太糊塗了！你學走路和說話比其他小孩快，沒生病之前小嘴巴一天說個不停。假如那年你發燒的時候我堅決帶你去看大夫，而不是一拖再拖把你燒成了傻子，你這輩子一定會當大官賺大錢的。說來說去，都是我的錯，你要怪就怪爹娘沒能力，把你一生都給拖累了。是娘不好，是娘的錯……”
李梅花聲淚俱下的傾訴，叫李青青也感動不已。李梅花能說出這番話來，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平心而論，李梅花雖常常刁難她，卻從沒為難過陶鯉這個親兒子，可見李梅花人是不錯的。
李青青拿了帕子給李梅花擦淚，“娘，您別哭了，夫君的病一定能治好！”
李梅花淚眼婆娑“青青，你說得輕巧。鯉兒智力不正常，我也曾帶他去看過大夫，大夫說時間太久，根本沒辦法治好，他沒變得更蠢已經是他的造化了。”
這話給了李青青一重擊，她把治愈陶鯉的傻疾想得過於簡單！一想到困難重重的攢錢，以後馬不停蹄的找大夫，可能只是做無用功，她便覺得日月無光，人生都灰暗了，完全沒有奔頭！悲從中來，她忍不住也小聲抽泣。
“娘，娘子，你們咋都哭了？”
陶鯉一見女人哭便手足無措，現在對他來說最重要的兩個女人都哭了，這可咋辦？
“都是我不好……”
“都是我太傻了……”
陶鯉越說，李梅花和李青青哭得越兇，最後兩婆媳抱頭痛哭。
“別哭了……別哭了……”
陶鯉急得團團轉，卻無濟於事，她們的哭聲不止。
沒過多久，陶金循聲而來，“你們這哭哭啼啼的做什麽？想把鬼引來是不是？說好要去放河燈祈福，就照你們這個哭法，把神仙和先祖們都嚇跑了！”
被陶金指摘，李梅花和李青青漸漸止住哭聲，各自擦了眼淚，李青青眼睛紅腫似兩個小紅桃，叫陶鯉看著無比心疼。
陶鯉想哄李青青，卻被陶金呵斥：“都別說話，也不許哭了，待會兒放河燈，都露個小臉，許個好願望！”
陶金舉著火把帶路，李梅花、李青青和陶鯉三人就像霜打的茄子頹喪的跟在他身後。
約一盞茶的時間後，一盞盞被點亮的河燈放在河邊的水裏，她們順手一推，讓其順水漂流，再閉眼許願。
李青青在腦海裏默默許願：“願老天保佑所有親人身體健康，我們能發家致富奔小康，治好夫君的傻疾，再添一雙兒女，我和夫君恩愛到白頭。”
許願完畢，她睜開眼睛，看著河面上漂浮著一盞盞造型各異發光的河燈，她再次恢覆了對生活的熱情。
身為陶鯉的女人，她絕不輕易認輸！
090七月十六（一）
七月十六，註定了是不平凡的一天。
寅時末，月光仍亮堂堂的，陶鯉悄悄起床，本意是想讓李青青多睡一會，可她昨晚便心情激動，久久無法入睡又易驚醒，聽到陶鯉起床的動靜，她再無睡意便悄無聲息地起床穿衣裳和梳洗打扮。家裏沒什麽好衣裳，都是以前穿過的，她穿上早已挑好的靛青色長褙子，下身穿一條深藍色棕裙，梳頭發是精細活，月光雖亮但跟太陽光無法比擬。她暫且把頭發隨意綁了一條辮子，進廚房跟陶鯉一起忙活。
陶鯉蹲在竈膛口生火燒水，一見李青青就像見了鬼似的，嚇了一大跳！“娘子，你咋起的這麽早？”
“我有那麽可怕？讓你嚇成這樣？”
“娘子，你不可怕……你美……”
李青青撲哧一笑，“算了算了，不怪你，趕緊幹活吧。”
在小夫妻齊心協力一通忙活後，三十個白面包子新鮮出爐。天尚未亮，兩人便趁著星夜出發去正修書院。
清早，露水重，涼意襲人，雞鳴鳥叫不絕於耳，月光漸漸黯淡，幸而陶鯉舉著火把，照亮了前方的路。
陶鯉步子邁得大，走得快，李青青不好叫他走慢點，只能勉力跟上。
陶鯉很健談，從什麽蟬鳴鳥叫說到星星月亮，皆是些異想天開的問題。比如，蟬、鳥、公雞怎麽不會說人話？星星、月亮在天上冷不冷？昨夜鬼出來了沒有？
這些問題，不是說陶鯉問得不好，而是李青青無從回答，給不出合理的解釋。如今之計，唯有轉移話題。原本打算天亮後好好梳頭發綰發髻，但時間不夠，她借著火光照銅鏡草草梳了個靈蛇髻，什麽珠簪也沒戴，她又不想像上了年紀的婦女一樣用頭巾，不知會不會樸素過了頭。
“夫君，我頭發亂不亂？”
“不亂，很好看。”
問陶鯉，幾乎等於白問！在他眼裏，她好像就沒有不好看的時候！雖然這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但關鍵時刻需要真實意見，陶鯉給不出來，也挺讓人焦急的。第一天去正式上崗，她不想給人不整潔不端莊的印象，頭發可是極為重要的一部分，她不能不關註。如果陶家任何一個女人在場，她都能得到好建議，可惜這裏只有陶鯉，她只能物盡其用，開發他的審美。
“夫君，我頭發上黑不溜秋的，沒有任何簪飾，會不會顯得太樸素了？”
“頭發本來就是黑的，娘子，你頭發很好看。”
又是好看！陶鯉除了好看就想不出其他的詞來？他就這麽詞窮？她需要好建議，在去往正修書院的路上重新梳過頭發，到了書院後哪裏能梳頭發，萬一掉了一根頭發絲進粥裏，那她廚娘飯碗也怕是不保了。
李青青絕不能因小失大！
她急的想罵人，又看陶鯉含情脈脈地凝望她，她便軟下聲來：“夫君，我沒有什麽金簪銀飾戴頭上，連珠花也沒有，會不會被人看低？”
看似事事有主見的李青青，在這一刻緊張不已，她需要陶鯉中肯的建議。此外，她拼盡全力跟上陶鯉快步走，還得裝作舉重若輕的樣子跟他聊天，真是苦了她。
陶鯉停下腳步，不解地問：“娘子，什麽豬花？豬身上的花斑？”
珠花不是豬花！陶鯉想什麽呢！
她又急又氣又想笑，最終笑出聲來，“我的傻夫君！”
“娘子，那你說的是啥？”
李青青意識到跟陶鯉講女人簪飾完全是個錯誤，“好了，夫君，別杵在這裏，咱們得趕路，盡早到正修書院煮粥呢！”
陶鯉鄭重地問：“娘子，你告訴我！”
打破沙鍋問到底的陶鯉不得到答案絕不會走，李青青完全熟悉他的脾氣，只得耐著性子解釋說：“夫君，珠花是一種珠子串成的簪飾，有錢人用珍珠制成珠花，你懂了嗎？”
“哦。”
“好了，走吧。”
陶鯉慢吞吞地走在後面，若有所思。
李青青拉著他走，邊走邊說：“夫君，我知道你想給我買簪飾，等咱們攢到錢了，你再給我不就是了？”
“那現在你頭上沒簪飾咋辦？”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沒能力打扮得漂漂亮亮，她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還能怎麽辦？“涼拌！”
“哦。”
陶鯉仍是沒精神的往前走。
走著走著，距離正修書院還有一裏路時，跟路邊隔著一條溪流的對面岸上有一株野生的石榴樹，開著火紅的石榴花！
陶鯉說：“娘子，你等我一下。”
“你要去小解？”
陶鯉搖頭，跑向遠處。
陶鯉不是去小解，那跑到小溪邊做什麽？難不成是他渴了，想喝水？溪水可不能隨便喝！“夫君，別亂喝水！”
陶鯉沒答話，他高大的身影躥躥跳跳，竟是攀著石榴樹上的石榴花！
李青青總算明白了，陶鯉折石榴花是想給她戴頭上。
果不其然，陶鯉很快便跑過來，將兩朵石榴花插在了她的發間。
“娘子，你真美。”
李青青還沒問好不好看，陶鯉便說她好看。雖說鄉下有花開放時，簪花是一種頗為時尚的事情，但她極少簪石榴花，太艷麗了。她心裏打鼓，不清楚自己戴石榴花是不是真好看，便反問道：“夫君，我戴石榴花好不好看？”
“真好看！娘子若是不信，可以問其他路人！”
李青青和陶鯉去正修書院走的是康莊大道，時不時可以碰見步行或坐牛車滿載而行的行人們。
誰知，陶鯉竟說話不打誑語！
他每碰見一個路人，便問：“大哥/大嫂，我娘子美嗎？”
美你個頭！
美你個大傻子！
李青青臊紅了臉，走得飛快，不管陶鯉和路人們談話。
可路人們都很給面子，無不誇讚李青青長得好看，甚至有兩個人點出石榴花很襯她的美貌。
遙望見正修書院大門，陶鯉才匆匆趕上李青青，“娘子，你咋不等我？”
“你臉皮厚，我臉皮薄，我離你遠點。”
“娘子，是你不相信我說你美，剛才那麽多大哥大嫂說你美，你總算相信了吧？”
她信是信了，可世間有誰會像陶鯉這個大傻子一樣一遍遍不厭其煩的打擾路人問話？
091七月十六（二）
這種獨特而別扭的感受，李青青就像吃了冰糖葫蘆一樣，心裏酸酸甜甜的。
進入正修書院，陶鯉生火，李青青淘米、煮粥，夫妻兩人配合默契，一頓早飯做得師生們都滿意，還博得了鄭管事的表揚。
李青青把臟碗放進鍋裏時，百裏燒走進廚房，喊了一聲李姑娘。
陶鯉說：“百裏先生，我娘子很忙的，你有啥事啊？”
陶鯉臉上憨憨的，但語氣有點沖，就好像在說：你少跟我娘子講話，你有什麽話就跟我說。
陶鯉雖傻，但他身為男人，懂得維護自己的女人，對有些男人屢屢找李青青看不過眼。李青青有點欣慰，自己的夫君還沒傻到啥也不懂的地步。
百裏燒楞了一下，而後笑著說：“李姑娘曾說想跟著在下學文化，現在李姑娘當廚娘，上午有的是時間去旁聽上課。在下恰好上午講課，不知李姑娘是否願意開始跟著在下學習？”
讀書學認字，李青豈會不願意？然則陶鯉對百裏燒敵意頗深，她若是執意跟著百裏燒學習，只怕對夫妻感情不利。從前，她想著自己先學習認字，再將百寶園裏的植物全部認識後調配救治陶鯉傻疾的藥方，現在看來，想法是好的，但她卻沒考慮到陶鯉會打翻醋缸，多生事端。
有機會學習，她肯定不會放棄，但她又不能讓陶鯉起疑心，唯有她跟百裏燒學習的時候，把陶鯉也帶上！陶鯉在場，百裏燒和她是純粹的師生關系，那便沒有什麽閑言碎語了。
李青青開口道：“多謝百裏先生的好意，我想帶著夫君跟您一塊學習，您看成嗎？”
陶鯉愕然不已，“娘子，我也讀書？”
百裏燒面露難色，“李姑娘，陶大哥智慧未開，教他……怕是在下才學不夠，無法勝任啊……”
李青青才不聽這一套，“百裏先生，您是有文化的人，我夫君雖傻，但他能言會說，不聾不啞，只是學得慢而已。而且，他記性很好，只要重覆幾遍就能記住，絕對比年紀小的男孩子更好教。”
“這……在下不曾教過……難以勝任啊……”
百裏燒仍是不肯。
李青青只能狠下心來，說：“百裏先生，您既然嫌棄我夫君愚笨，我也是大字不識一個的鄉野村婦，我們配不上當您的學生，您盡管去教您那些聰明學生吧。”
說完，她便挽起袖子，開始洗碗。
陶鯉忙搶過絲瓜絡，“娘子，你忙著分粥、分菜，一刻也沒閑著，你去一邊歇著，我來洗碗。”
陶鯉搶著幹活，李青青歇息一會兒也不為過，她便點頭，拿起掃把掃地上的一些菜屑。
百裏燒有點尷尬，“李姑娘，不好意思，惹你生氣了。”
李青青道：“百裏先生，我脾氣暴躁，說話不中聽，還請你見諒。這時辰不早了，您該去教書了，可別叫您的學生久等。”
李青青把廚房裏掃幹凈後，陶鯉正好洗完了碗，夫妻倆把碗全放進隔壁碗櫃後，百裏燒仍沒走。
百裏燒面露慚愧之色，“孔聖人推崇因材施教，有教無類，在下卻對學生挑挑揀揀，在下實在是愧疚。既然陶大哥和陶大嫂有志於學，在下便傾囊相授，不求兩位十年寒窗，只求兩位能識字斷句即可。”
百裏燒松口了！
真是太好了！
李青青欣喜若狂，“夫君，咱們可以讀書了！咱們以後再也不是大字不識一個的村夫村婦了！”
陶鯉還發楞，“娘子，我可以讀書？我笨……”
“夫君，你不能總想著自己笨！勤能補拙，笨鳥先飛！”
百裏燒精神振奮，“陶大嫂說得沒錯，書院裏年紀最小的孩童才四五歲，他們入學啟蒙什麽都不懂，連話都說不利索，陶大哥比他們厲害。”
陶鯉終於開心了，“那我也可以讀書了！”
李青青卻有一絲失望，百裏燒把四五歲的孩子跟陶鯉相比，說陶鯉比四五歲的小孩厲害！陶鯉都二十了，如果他結婚早，孩子都該有四五歲，父子倆一起進書院讀書，那才笑死人。還好，孩子還沒出生，陶鯉有機會學認字，可以變得有文化些，真好。
李青青握著陶鯉的手，鄭重叮囑道：“夫君，咱們一定要好好跟著百裏先生學，不要丟了陶家臉面，也不要叫學堂裏的孩子們笑話。”
陶鯉點頭道：“嗯，娘子，我會努力學習的。”
身為人師的百裏燒，感到肩上責任重大，便說：“陶大哥，陶大嫂，你們忙完了嗎？忙完了的話，跟我一起去上課。”
剛來書院當廚娘，廚娘的活計還沒駕輕就熟，哪能就去學堂讀書？就算書院裏沒人說，李青青也不好意思。她拒絕道：“百裏先生，您能答應收下我和夫君當學生，我們感激不盡。等過一段日子，什麽事情都捋順了，我和夫君再去學習。您快去上課，可別叫學生們久等了。”
百裏燒離開後，李青青催著陶鯉快點離開書院，回家去幹農活。
陶鯉不肯，“娘子，我跟你一塊走。”
“你跟我一塊走？待會兒我要去菜園鋤草、摘菜，再洗菜、做飯、分飯、分菜，一直忙到午後才能回家。你得趕緊回去吃了早飯後下地幹活，可別跟我一起耗在這裏。快走快走，我一個人能洗菜做飯，你不用擔心。”
不論李青青說什麽，陶鯉就是不肯走，好像李青青入了狼窩，他要守護著她似的。
李青青說的唇幹舌燥，陶鯉仍是不肯離開，她只好帶著陶鯉一起去伺弄菜園子，煮全書院人的午飯。還真別說，男女搭配，幹活不累，特別是陶鯉樣樣搶著幹，幹活仔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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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碼歸一碼，你別老是扯東扯西的。她馬上就是孩子的娘，竟然連孕婦不能折紙錠都不知道，我教育一下她，她還跟我頂嘴！你說氣人不氣人？”
陶金氣的哼哧哼哧，李青青走到屋後都聽見了。
陶鯉問：“娘子，爹和弟妹吵什麽呢？什麽不能折紙錠，什麽陰曹地府，好覆雜啊！”
正常人一聽就明白，但陶鯉不懂人死後去陰曹地府，更不懂每逢重大節日就要給先祖們折紙錠祭祀。若是想讓陶鯉弄明白，沒有個一天一夜估計是扯不清楚的。李青青不想解釋那麽多，便說：“夫君，這不是你該問的事，你就甭管了。”
陶鯉有點失望地說：“哦。”
見陶鯉神色有點落寞，李青青知道他有點敏感，便主動起話頭：“夫君，你可知道今天為啥有魚有肉還要折紙錠？”
“是不是要過大年？”
過大年？李青青差點笑噴。
忽然，一群小毛孩經過，沖著陶鯉做鬼臉，“大傻子，大傻子，大傻子說今天過大年！今天明明是鬼節！”
陶鯉急了，“你們才是傻子！”
李青青也有點惱怒，“我夫君比你們大，你們憑啥不尊重人罵他？沒教養的一群小東西！”
這群頑劣的男孩們再次扮鬼臉跑開了，只是仍舊笑嘻嘻地說大傻子之類的話。
李青青一眼看出來陶鯉很難受，“夫君，你別跟小孩一般見識。”
“娘子，不是過年才能吃到魚肉和包子嗎？為啥今天不是過大年？”
087中元節（二）
陶鯉這麽想不是沒有道理，畢竟在他眼裏區分節日和普通日子的方式便是看菜肴豐盛不豐盛，他哪裏知道一年十二個月，每個月三十天，有各種各樣的節日？
李青青耐心解釋說：“夫君，今天是中元節，也就是鬼節、七月半，給先祖們燒紙祭祀的日子。”
“鬼節？”
“嗯。”
陶鯉沈默半晌，兩人繼續往前走。
行至河邊，他們經過洗衣裳的婦女身邊時，李青青跟她們打了招呼，又多走了一裏路，才選好地方蹲在河邊殺魚。
李青青及其討厭魚腥味，殺魚更是不敢的，還好陶鯉會殺魚，不用她動手。
陶鯉把河邊的石子撿開，平放木板，抓了一條比巴掌稍大一斤左右的鯽魚，用刀背敲了幾下魚的腦袋，按住魚身，準備切開魚腹。
這不對勁！李青青說：“夫君，殺魚要先掛掉魚鱗啊，你不刮掉魚鱗便殺魚，那怎麽行？”
陶鯉鄭重解釋說：“娘子，刮掉了魚鱗，殺魚會很滑，容易切到手。不刮魚鱗，不容易打滑，殺魚便容易點。”
李青青茅塞頓開！看似傻裏傻氣的陶鯉，在殺魚這方便很有智慧呢！“夫君，你真聰明。”
陶鯉咧嘴一笑，自豪地說：“娘子，這是奶奶教我的。”
“奶奶是個有大智慧的人，夫君你也學的很好啊。”
被誇讚的陶鯉，笑容燦爛，冉冉升起的太陽照在他臉上，他的臉看起來是那麽幹凈而俊美，比白凈的百裏燒多了三分男子漢氣概，比村裏臉像樹皮似的糙漢子又多了三分斯文氣質，這樣的臉和身材，送他一個美男子稱號也不為過。
李青青蹲著，雙手托著下巴，看呆了。
陶鯉左手按住魚身，右手把刀從魚嘴往魚腹處劃，魚血和魚腸子露出了一些。
李青青說：“夫君，你可別弄破了魚膽，不然魚會發苦，吃不得。”
“娘子，我知道。”
陶鯉從下往上掏，竟然掏出了一把魚籽，李青青及其喜歡吃魚仔，忙去周圍找了幾片荷葉，將魚籽包了起來。陶鯉清洗了一下魚，再逆向刮魚鱗，他一下下的刮著不急不躁，直至把魚鱗刮得幹幹凈凈。刮完魚鱗後，他再次清洗魚，最後把魚頭裏的魚鰓摳出來，洗一遍後就算大功告成。
陶鯉一共殺了六條魚，足夠一家人好好吃一頓魚大餐，李青青也能飽食一頓美味魚籽！
陶鯉洗幹凈手後，將菜刀和魚都放在竹籃裏，一手提籃子，一手拿木板。
李青青要幫忙拿一樣，陶鯉不肯。
李青青說：“夫君，我發現你除了腦子稍微弱一點外，生活技能簡直滿分，什麽劈水擔柴……”
“娘子，你說錯了，是劈柴擔水。”
若不是陶鯉指出，李青青都沒註意到自己的口誤，她正好借機表揚陶鯉很聰明。
可是，誇獎似乎不起作用，陶鯉說：“娘子，小孩都罵我是大傻子，也只有娘子不嫌棄我傻。娘子，我是不是很沒用？”
“夫君，你怎麽會這麽想？小孩子懂什麽？他們都是一群頑童，爹娘沒教好他們！你想想，你會劈柴、挑水、鋤草、耕田、插秧、做包子、殺魚等，這世上根本沒有你不會做的事情。我們結為夫妻，你不要在意外人的想法，等我們掙到了足夠的錢再找大夫醫治，你一定是全能天才。”
提及攢錢治病，陶鯉心中又燃起了希望，“娘子，我都聽你的。”
“好，咱們一起努力。”
回家後，李青青洗完衣裳便為午飯做準備，紅燒魚、紅燒魚籽、紅燒肉、肉包子外加四樣素菜，每樣都單獨準備了一份祭祖的，剩下的才是給陶家人吃的。一家人許久沒吃過這麽豐盛的菜肴，不免都多吃了兩碗飯。
難得閑在家，夏天中午日頭大，李青青沒有睡意，把房間裏裏外外收拾、擦洗了一遍，連門框都擦得發亮。
未時末，李梅花忽然拉著李青青往外走，她滿腹疑雲，“娘，您這是拉我去哪裏？”
李梅花邊走邊說：“隔壁村有個富商請了法師給他爹做法事，馬上就要往臺下仍包子了。待會到了那裏，你可別矜持，使勁去搶包子，搶的越多越好！”
搶包子？
李梅花要占便宜的話，完全可以把陶金、陶鯉和陶鱔三個大男人也一起拉來，人多力量大，肯定搶得更多！再加上這裏的民風也不算很淳樸，婦女們力氣不小，若是有便宜好占，她自認搶不過那些婦女們。
李梅花走得極快，簡直是跑跳相間，火急火燎的神情就像趕著去搶金元寶！
李青青加快步劃，勉強跟上，才試探著問：“娘，要不多叫幾個人來？”
“叫多少人來幫你也沒用，得你自己去搶！”李梅花瞪了她兩眼，“你是不是不願意去搶包子？認為會丟臉？”
“娘，我沒那個意思。”
“哼！我告訴你，法師拋下來的包子就相當於寺廟裏開過光，你搶得了包子，明年就能得子！”
搶包子能得子？以前她可沒聽說過，但李梅花說得鄭重其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李青青走得太快，額頭不斷冒汗，遲早要生孩子，如果第一胎就能生個大胖小子，她在婆家揚眉吐氣，娘家人也開心。如此一想，她積極性高了，比李梅花走得還快。若不是為了顧忌跑動時胸前晃動不美觀，她早就跑了。
恰好在路邊玩耍的陶冬雪見了，喊了幾聲娘，李梅花拉著陶冬雪一起跑，盡量跟上李青青的步劃。
陶冬雪人矮腿短，哪裏能走那麽快？還沒走幾步，便抱怨連連。
“娘，我走不動了。”
“娘，你要去哪裏啊？”
“冬雪，你走快點，咱們去弄包子吃。你吃了包子，可以保一生不受驚嚇，平安又無憂。”
一聽說有包子，陶冬雪活力十足，蹦蹦跳跳跑到了最前面，“娘，大嫂，你們來追我啊。”
李青青笑著說：“你看著點腳下的路，慢一點，我這就來追你啦！”
陶冬雪拉著李青青走在前面，李梅花稍微居後，還好附近村只有兩裏路，並不算遠，她們很快就到了。
萬萬沒想到，這次搶包子人太多，李青青懷疑能不能搶到包子。
088中元節（三）
一塊寬闊的空地上，周圍遍插八卦圖幡，中間供奉著一個豪華香案，香案上擺放了一塊牌位，刻了字，李青青看不清楚，猜想應是什麽先考誰誰誰之類的。各式供品整齊的擺放在牌位前，烤乳豬、烤鴨、燒鵝、燒雞、一個大豬頭，其餘瓜果菜碟數量眾多，李青青遠遠數了一下，足有四十八盤之多，每種分量都超多，盤盤都堆起來，令群眾瞠目結舌。一個鎏金香爐擺在供品中間，燃燒著三根香。
一群穿道袍的小道士護著一身穿青色道袍的法師，那法師一手持桃木劍，一手持符，正旋轉、跳躍、嘴裏念念有詞。
站在人群最前面的男男女女穿著顯然比其他人好，男人們戴方巾、唐巾，穿絲綢夏衣；女人們穿金戴銀，滿頭珠翠，陽光照射下，一個個金光閃閃，滿身的珠光寶氣，叫婦女們艷羨至極。
陶冬雪問：“大嫂，那人在幹嘛？”
這問題不好回答，李青青說：“幹正事，小孩別多問。”
“好吧。”
沒過多久，李青青身旁又響起一個聲音，“娘子，道士在做什麽呢？”
一聽到陶鯉的聲音，李青青轉頭一看，他高大的個子比周圍人都高很多，簡直就是鶴立雞群。一想到這個高大的男人屬於她，她自豪不已，答道：“夫君，法師在做法事，先別問了。”
“哦。”
陶鯉主動拉過李青青手，十指緊扣，他才心滿意足的擡頭看法師忙活。
忽聽一聲什麽人多香火旺盛，小道士便催促在場的人趕快去上香。
大腹便便的富商趕緊說：“父老鄉親們，你們給先父上香後，拋包子、撒銅板都不在話下。”
女人可以搶包子，男人可以搶銅板，見有利可圖，一群男女老少在小道士們的指揮下站成一排，依次給亡者上香。
李梅花和陶冬雪兩人緊挨著，中間隔了三四個人才是李青青和陶鯉。前面的人上香，後面的人鬧哄哄的，場面熱鬧有餘莊嚴肅穆不足。
陶鯉低下頭說：“娘子，我們等下要幹什麽？”
“上香。”
“為啥要上香呢？”
“祭奠亡者。”
陶鯉也不是沒上過香，但他覺得有點奇怪，“娘子，每次娘帶我去上香都是在棺材前，這裏沒有棺材，為啥要上香呢？”
據說有法師做法事時人是不能亂說話的，要不然有些言語冒犯了死者，死者可能會顯靈懲罰降厄運在活人身上。想她克夫，陶鯉又有點傻，再也經不起任何厄運的打擊。她做了一個噓的動作，陶鯉趕忙捂嘴。而後，她說：“夫君，你別再說話了，待會兒上香，你只管上香，其他的啥也不要問。”
無聊的等了好久，才輪到李青青，李青青會上香，無非是先拿到小道士分給的一根香，沖著牌位彎身一拜，把香插進鎏金香爐後，跪在蒲團上，叩頭三次，禮畢。
因她行禮極為規矩，儀態大方，得了一個銀裸子的賞賜！其他人看到了都咂舌，紛紛後悔咋不恭恭敬敬行禮。她略略推辭後收下，得到了富商夫人的表揚。
接下來是陶鯉上香，李青青不敢走遠，怕出什麽亂子。
不知圍觀群眾是嫉妒李青青得了銀裸子而他們沒有便借機笑話陶鯉發洩一下，還是純粹想看陶鯉的笑話，陶鯉一走到香案前，眾人哄堂大笑。
“大傻子上香，簡直是一景！”
“傻瓜上香，香瓜也傻……”
雖然被人嘲笑的是陶鯉，李青青臉色也羞得通紅，仿佛受辱的是她。她實在是搞不懂這些人都是鄰裏鄉親的，大多人都認識陶鯉，他們把陶鯉是傻子的玩笑開了一次又一次，煩不煩人？本來陶鯉就非常介意人家說他傻，這次群嘲，她不知道要花多少力氣才能修覆他心中的傷痕。
李青青氣得跳腳，也不好以一己之力跟這些人抗衡，只能羞惱的站在一旁咬牙切齒。
富商和法師嘀咕了一會兒，對陶鯉的嘲笑持續發酵，原本做法事的道場瞬間變成了一個又餿又臭的地方，因為這些人的心是黑的！
終於，法師搖響鈴鐺，眾人總算平靜下來。
法師說：“在神仙面前，眾生平等，不管是皇帝王爺，還是乞丐地痞，只要他們沒做傷天害理的事情，神仙皆不會懲罰。聽說這個陶鯉腦子有點問題，傻乎乎的，但他沒有傷害你們，你們也不應該在如此大的場合下嘲笑他，鬧得本天師的道場烏煙瘴氣，神仙要責怪的！神仙要是把你們變成傻子或者把你們的兒子變成傻子，你們可擔當得起？”
他們面面相覷，有人帶頭說了句：“天師我們錯了，我們再也不敢了。”
緊接著所有人重覆這句話，李梅花看了簡直熱淚盈眶，李青青也感動不已，真想叩謝天師。
陶鯉記性好，依照李青青上香動作來，博得了富商青眼有加，賞了三個銀裸子，簡直叫眾人羨慕嫉妒恨！
等所有人上完香後，總算到了激動人心的拋包子環節。
男女老少摩拳擦掌，人與人擠得如過江之鯽，無法翻身，李青青被人擠得快扁了又被人踩了兩腳也只能忍受。
法師親手拋灑包子，各種呼喊不絕於耳，人潮混亂時，李青青搶到了一個包子！更有一個包子砸到了她腦門上，要不是她反應快，險些被人搶走了。
搶包子環節，有人扼腕嘆息，也有人喜笑顏開。陶鯉被李梅花安排護著銀裸子和陶冬雪不要去搶包子以免因小失大，李梅花搶著了一個包子，李青青搶到了兩個包子。
按照搶一個包子得一子的說法，李青青明年能得兩子？
但願吧。
陶家四人沒參與搶銅板便打道回府。
回村路上，李梅花催促李青青趕緊把包子都吃了，李青青覺得天熱沒什麽胃口但念在寓意好的份上，勉強都吃了。
陶鯉問：“娘，你為啥催著娘子把包子給吃了？拿回家分給大家吃不行嗎？”
陶鯉和李青青都愛分享，陶鯉有這種想法不足為奇。
李梅花解釋說：“我的傻兒子，青青吃了包子，明年能生大胖小子。”
“包子變活人？”
“變你個頭！”
089中元節（四）
祭祀完祖宗，陶家人吃過晚飯後，曾氏和陶冬雪犯困，等她們睡下後，陶金、李梅花、陶鯉、李青青、陶鱔、黃玉霞和陶秋月一共七人，舉了三個火把，他們興致勃勃地出發去放河燈。
圓月掛於天邊，晚風習習，甚是舒爽。
三對夫妻各自說話，陶秋月拉著李青青的手，跟陶鯉一起走，陶鯉手中拎著一籃子河燈。
經過幾個時辰的苦思冥想，陶鯉仍不明白為何李青青吃下了包子明年能生孩子，他道出困惑，惹得陶秋月發笑，“大哥，你說你傻不傻？”
陶鯉跟小孩子一樣，得不到滿意的解釋絕不罷休，李青青回答說：“夫君，今天是七月半，下午你和爹去祭祀先祖，祈求先祖庇佑咱們陶家風調雨順，萬事如意。今天我吃下的包子下了仙丹，明年就會懷孕，你懂了嗎？”
包子裏面有讓人懷孕的仙丹？陶鯉高興地大喊：“娘子，我也要吃包子，我也要懷孕！”
陶鱔和黃玉霞聽了哈哈大笑，陶金看著不成器的傻兒子氣憤不已。
李梅花讓陶金別生氣，隨後把火把給了陶金，走到陶鯉身邊去，說：“我的傻兒子，你想啥呢？女人生孩子，天經地義，就像母雞下蛋，公雞打鳴，各司其職，你一男的生不出孩子來，你亂想什麽呢？”
陶鯉反駁道：“娘，你胡說！娘子吃了下仙丹的包子就能生孩子，為啥我吃了就不能生？你這是騙人！”
陶鱔捶地大笑，黃玉霞笑得肥肉亂顫，“大哥這是想笑死我們啊！”
明知陶鯉傻，還笑得如此狂放，李青青對陶鱔和黃玉霞夫妻好感全消。
“你們笑啥笑？懂不懂要尊重你大哥？你們先走，我有話跟你們大哥大嫂說。”
被李梅花板著臉訓斥的陶鱔、黃玉霞還有捂嘴偷笑的陶秋月，乖溜溜的跟著陶金先行一步，陶金把提河燈的籃子也一並拿走了。
李梅花語重心長地說：“鯉兒，你想想你今天的遭遇，下午上香被人笑話，剛才又說出那種傻話，你都二十歲了，可以當孩子的爹，結果比孩子還傻。鯉兒，你說話之前能不能過過腦子，想想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三思而後說啊？”
“娘，我想了好幾個時辰，想不明白才問娘子的。結果你們都笑話我，我……”
陶鯉委屈極了，蹲在地上撿起一個又一個小石子砸地。
“娘，我知道家裏人都嫌棄我傻，外面人笑話我傻，只有娘子維護我說我不傻。”
“我也不想這麽傻的，可是我想不明白那些事，不是娘說不懂就要問嗎？為啥我問了，你們還是要笑話我？”
陶鯉說的話，簡直字字誅心。
李青青伸手搭在陶鯉的肩上，“夫君，這不是你的錯，也不是大家的錯。咱們下午不是得了幾個銀裸子嗎？明天我就帶你去縣裏看大夫，我就是砸鍋賣鐵也要治好你。”
陶鯉轉頭，深情凝視著李青青，柔和的月夜好像給她灑下了一把銀輝，讓她看起來那麽柔美，簡直就像仙女似的。“娘子，你真好。”
目睹這一切的李梅花，難受至極。“我的好鯉兒，你是娘生的，娘看到你被人笑話，就好像別人在打我的臉。我不是嫌棄你傻，而是怪自己當初太糊塗了！你學走路和說話比其他小孩快，沒生病之前小嘴巴一天說個不停。假如那年你發燒的時候我堅決帶你去看大夫，而不是一拖再拖把你燒成了傻子，你這輩子一定會當大官賺大錢的。說來說去，都是我的錯，你要怪就怪爹娘沒能力，把你一生都給拖累了。是娘不好，是娘的錯……”
李梅花聲淚俱下的傾訴，叫李青青也感動不已。李梅花能說出這番話來，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平心而論，李梅花雖常常刁難她，卻從沒為難過陶鯉這個親兒子，可見李梅花人是不錯的。
李青青拿了帕子給李梅花擦淚，“娘，您別哭了，夫君的病一定能治好！”
李梅花淚眼婆娑“青青，你說得輕巧。鯉兒智力不正常，我也曾帶他去看過大夫，大夫說時間太久，根本沒辦法治好，他沒變得更蠢已經是他的造化了。”
這話給了李青青一重擊，她把治愈陶鯉的傻疾想得過於簡單！一想到困難重重的攢錢，以後馬不停蹄的找大夫，可能只是做無用功，她便覺得日月無光，人生都灰暗了，完全沒有奔頭！悲從中來，她忍不住也小聲抽泣。
“娘，娘子，你們咋都哭了？”
陶鯉一見女人哭便手足無措，現在對他來說最重要的兩個女人都哭了，這可咋辦？
“都是我不好……”
“都是我太傻了……”
陶鯉越說，李梅花和李青青哭得越兇，最後兩婆媳抱頭痛哭。
“別哭了……別哭了……”
陶鯉急得團團轉，卻無濟於事，她們的哭聲不止。
沒過多久，陶金循聲而來，“你們這哭哭啼啼的做什麽？想把鬼引來是不是？說好要去放河燈祈福，就照你們這個哭法，把神仙和先祖們都嚇跑了！”
被陶金指摘，李梅花和李青青漸漸止住哭聲，各自擦了眼淚，李青青眼睛紅腫似兩個小紅桃，叫陶鯉看著無比心疼。
陶鯉想哄李青青，卻被陶金呵斥：“都別說話，也不許哭了，待會兒放河燈，都露個小臉，許個好願望！”
陶金舉著火把帶路，李梅花、李青青和陶鯉三人就像霜打的茄子頹喪的跟在他身後。
約一盞茶的時間後，一盞盞被點亮的河燈放在河邊的水裏，她們順手一推，讓其順水漂流，再閉眼許願。
李青青在腦海裏默默許願：“願老天保佑所有親人身體健康，我們能發家致富奔小康，治好夫君的傻疾，再添一雙兒女，我和夫君恩愛到白頭。”
許願完畢，她睜開眼睛，看著河面上漂浮著一盞盞造型各異發光的河燈，她再次恢覆了對生活的熱情。
身為陶鯉的女人，她絕不輕易認輸！
090七月十六（一）
七月十六，註定了是不平凡的一天。
寅時末，月光仍亮堂堂的，陶鯉悄悄起床，本意是想讓李青青多睡一會，可她昨晚便心情激動，久久無法入睡又易驚醒，聽到陶鯉起床的動靜，她再無睡意便悄無聲息地起床穿衣裳和梳洗打扮。家裏沒什麽好衣裳，都是以前穿過的，她穿上早已挑好的靛青色長褙子，下身穿一條深藍色棕裙，梳頭發是精細活，月光雖亮但跟太陽光無法比擬。她暫且把頭發隨意綁了一條辮子，進廚房跟陶鯉一起忙活。
陶鯉蹲在竈膛口生火燒水，一見李青青就像見了鬼似的，嚇了一大跳！“娘子，你咋起的這麽早？”
“我有那麽可怕？讓你嚇成這樣？”
“娘子，你不可怕……你美……”
李青青撲哧一笑，“算了算了，不怪你，趕緊幹活吧。”
在小夫妻齊心協力一通忙活後，三十個白面包子新鮮出爐。天尚未亮，兩人便趁著星夜出發去正修書院。
清早，露水重，涼意襲人，雞鳴鳥叫不絕於耳，月光漸漸黯淡，幸而陶鯉舉著火把，照亮了前方的路。
陶鯉步子邁得大，走得快，李青青不好叫他走慢點，只能勉力跟上。
陶鯉很健談，從什麽蟬鳴鳥叫說到星星月亮，皆是些異想天開的問題。比如，蟬、鳥、公雞怎麽不會說人話？星星、月亮在天上冷不冷？昨夜鬼出來了沒有？
這些問題，不是說陶鯉問得不好，而是李青青無從回答，給不出合理的解釋。如今之計，唯有轉移話題。原本打算天亮後好好梳頭發綰發髻，但時間不夠，她借著火光照銅鏡草草梳了個靈蛇髻，什麽珠簪也沒戴，她又不想像上了年紀的婦女一樣用頭巾，不知會不會樸素過了頭。
“夫君，我頭發亂不亂？”
“不亂，很好看。”
問陶鯉，幾乎等於白問！在他眼裏，她好像就沒有不好看的時候！雖然這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但關鍵時刻需要真實意見，陶鯉給不出來，也挺讓人焦急的。第一天去正式上崗，她不想給人不整潔不端莊的印象，頭發可是極為重要的一部分，她不能不關註。如果陶家任何一個女人在場，她都能得到好建議，可惜這裏只有陶鯉，她只能物盡其用，開發他的審美。
“夫君，我頭發上黑不溜秋的，沒有任何簪飾，會不會顯得太樸素了？”
“頭發本來就是黑的，娘子，你頭發很好看。”
又是好看！陶鯉除了好看就想不出其他的詞來？他就這麽詞窮？她需要好建議，在去往正修書院的路上重新梳過頭發，到了書院後哪裏能梳頭發，萬一掉了一根頭發絲進粥裏，那她廚娘飯碗也怕是不保了。
李青青絕不能因小失大！
她急的想罵人，又看陶鯉含情脈脈地凝望她，她便軟下聲來：“夫君，我沒有什麽金簪銀飾戴頭上，連珠花也沒有，會不會被人看低？”
看似事事有主見的李青青，在這一刻緊張不已，她需要陶鯉中肯的建議。此外，她拼盡全力跟上陶鯉快步走，還得裝作舉重若輕的樣子跟他聊天，真是苦了她。
陶鯉停下腳步，不解地問：“娘子，什麽豬花？豬身上的花斑？”
珠花不是豬花！陶鯉想什麽呢！
她又急又氣又想笑，最終笑出聲來，“我的傻夫君！”
“娘子，那你說的是啥？”
李青青意識到跟陶鯉講女人簪飾完全是個錯誤，“好了，夫君，別杵在這裏，咱們得趕路，盡早到正修書院煮粥呢！”
陶鯉鄭重地問：“娘子，你告訴我！”
打破沙鍋問到底的陶鯉不得到答案絕不會走，李青青完全熟悉他的脾氣，只得耐著性子解釋說：“夫君，珠花是一種珠子串成的簪飾，有錢人用珍珠制成珠花，你懂了嗎？”
“哦。”
“好了，走吧。”
陶鯉慢吞吞地走在後面，若有所思。
李青青拉著他走，邊走邊說：“夫君，我知道你想給我買簪飾，等咱們攢到錢了，你再給我不就是了？”
“那現在你頭上沒簪飾咋辦？”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沒能力打扮得漂漂亮亮，她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還能怎麽辦？“涼拌！”
“哦。”
陶鯉仍是沒精神的往前走。
走著走著，距離正修書院還有一裏路時，跟路邊隔著一條溪流的對面岸上有一株野生的石榴樹，開著火紅的石榴花！
陶鯉說：“娘子，你等我一下。”
“你要去小解？”
陶鯉搖頭，跑向遠處。
陶鯉不是去小解，那跑到小溪邊做什麽？難不成是他渴了，想喝水？溪水可不能隨便喝！“夫君，別亂喝水！”
陶鯉沒答話，他高大的身影躥躥跳跳，竟是攀著石榴樹上的石榴花！
李青青總算明白了，陶鯉折石榴花是想給她戴頭上。
果不其然，陶鯉很快便跑過來，將兩朵石榴花插在了她的發間。
“娘子，你真美。”
李青青還沒問好不好看，陶鯉便說她好看。雖說鄉下有花開放時，簪花是一種頗為時尚的事情，但她極少簪石榴花，太艷麗了。她心裏打鼓，不清楚自己戴石榴花是不是真好看，便反問道：“夫君，我戴石榴花好不好看？”
“真好看！娘子若是不信，可以問其他路人！”
李青青和陶鯉去正修書院走的是康莊大道，時不時可以碰見步行或坐牛車滿載而行的行人們。
誰知，陶鯉竟說話不打誑語！
他每碰見一個路人，便問：“大哥/大嫂，我娘子美嗎？”
美你個頭！
美你個大傻子！
李青青臊紅了臉，走得飛快，不管陶鯉和路人們談話。
可路人們都很給面子，無不誇讚李青青長得好看，甚至有兩個人點出石榴花很襯她的美貌。
遙望見正修書院大門，陶鯉才匆匆趕上李青青，“娘子，你咋不等我？”
“你臉皮厚，我臉皮薄，我離你遠點。”
“娘子，是你不相信我說你美，剛才那麽多大哥大嫂說你美，你總算相信了吧？”
她信是信了，可世間有誰會像陶鯉這個大傻子一樣一遍遍不厭其煩的打擾路人問話？
091七月十六（二）
這種獨特而別扭的感受，李青青就像吃了冰糖葫蘆一樣，心裏酸酸甜甜的。
進入正修書院，陶鯉生火，李青青淘米、煮粥，夫妻兩人配合默契，一頓早飯做得師生們都滿意，還博得了鄭管事的表揚。
李青青把臟碗放進鍋裏時，百裏燒走進廚房，喊了一聲李姑娘。
陶鯉說：“百裏先生，我娘子很忙的，你有啥事啊？”
陶鯉臉上憨憨的，但語氣有點沖，就好像在說：你少跟我娘子講話，你有什麽話就跟我說。
陶鯉雖傻，但他身為男人，懂得維護自己的女人，對有些男人屢屢找李青青看不過眼。李青青有點欣慰，自己的夫君還沒傻到啥也不懂的地步。
百裏燒楞了一下，而後笑著說：“李姑娘曾說想跟著在下學文化，現在李姑娘當廚娘，上午有的是時間去旁聽上課。在下恰好上午講課，不知李姑娘是否願意開始跟著在下學習？”
讀書學認字，李青豈會不願意？然則陶鯉對百裏燒敵意頗深，她若是執意跟著百裏燒學習，只怕對夫妻感情不利。從前，她想著自己先學習認字，再將百寶園裏的植物全部認識後調配救治陶鯉傻疾的藥方，現在看來，想法是好的，但她卻沒考慮到陶鯉會打翻醋缸，多生事端。
有機會學習，她肯定不會放棄，但她又不能讓陶鯉起疑心，唯有她跟百裏燒學習的時候，把陶鯉也帶上！陶鯉在場，百裏燒和她是純粹的師生關系，那便沒有什麽閑言碎語了。
李青青開口道：“多謝百裏先生的好意，我想帶著夫君跟您一塊學習，您看成嗎？”
陶鯉愕然不已，“娘子，我也讀書？”
百裏燒面露難色，“李姑娘，陶大哥智慧未開，教他……怕是在下才學不夠，無法勝任啊……”
李青青才不聽這一套，“百裏先生，您是有文化的人，我夫君雖傻，但他能言會說，不聾不啞，只是學得慢而已。而且，他記性很好，只要重覆幾遍就能記住，絕對比年紀小的男孩子更好教。”
“這……在下不曾教過……難以勝任啊……”
百裏燒仍是不肯。
李青青只能狠下心來，說：“百裏先生，您既然嫌棄我夫君愚笨，我也是大字不識一個的鄉野村婦，我們配不上當您的學生，您盡管去教您那些聰明學生吧。”
說完，她便挽起袖子，開始洗碗。
陶鯉忙搶過絲瓜絡，“娘子，你忙著分粥、分菜，一刻也沒閑著，你去一邊歇著，我來洗碗。”
陶鯉搶著幹活，李青青歇息一會兒也不為過，她便點頭，拿起掃把掃地上的一些菜屑。
百裏燒有點尷尬，“李姑娘，不好意思，惹你生氣了。”
李青青道：“百裏先生，我脾氣暴躁，說話不中聽，還請你見諒。這時辰不早了，您該去教書了，可別叫您的學生久等。”
李青青把廚房裏掃幹凈後，陶鯉正好洗完了碗，夫妻倆把碗全放進隔壁碗櫃後，百裏燒仍沒走。
百裏燒面露慚愧之色，“孔聖人推崇因材施教，有教無類，在下卻對學生挑挑揀揀，在下實在是愧疚。既然陶大哥和陶大嫂有志於學，在下便傾囊相授，不求兩位十年寒窗，只求兩位能識字斷句即可。”
百裏燒松口了！
真是太好了！
李青青欣喜若狂，“夫君，咱們可以讀書了！咱們以後再也不是大字不識一個的村夫村婦了！”
陶鯉還發楞，“娘子，我可以讀書？我笨……”
“夫君，你不能總想著自己笨！勤能補拙，笨鳥先飛！”
百裏燒精神振奮，“陶大嫂說得沒錯，書院裏年紀最小的孩童才四五歲，他們入學啟蒙什麽都不懂，連話都說不利索，陶大哥比他們厲害。”
陶鯉終於開心了，“那我也可以讀書了！”
李青青卻有一絲失望，百裏燒把四五歲的孩子跟陶鯉相比，說陶鯉比四五歲的小孩厲害！陶鯉都二十了，如果他結婚早，孩子都該有四五歲，父子倆一起進書院讀書，那才笑死人。還好，孩子還沒出生，陶鯉有機會學認字，可以變得有文化些，真好。
李青青握著陶鯉的手，鄭重叮囑道：“夫君，咱們一定要好好跟著百裏先生學，不要丟了陶家臉面，也不要叫學堂裏的孩子們笑話。”
陶鯉點頭道：“嗯，娘子，我會努力學習的。”
身為人師的百裏燒，感到肩上責任重大，便說：“陶大哥，陶大嫂，你們忙完了嗎？忙完了的話，跟我一起去上課。”
剛來書院當廚娘，廚娘的活計還沒駕輕就熟，哪能就去學堂讀書？就算書院裏沒人說，李青青也不好意思。她拒絕道：“百裏先生，您能答應收下我和夫君當學生，我們感激不盡。等過一段日子，什麽事情都捋順了，我和夫君再去學習。您快去上課，可別叫學生們久等了。”
百裏燒離開後，李青青催著陶鯉快點離開書院，回家去幹農活。
陶鯉不肯，“娘子，我跟你一塊走。”
“你跟我一塊走？待會兒我要去菜園鋤草、摘菜，再洗菜、做飯、分飯、分菜，一直忙到午後才能回家。你得趕緊回去吃了早飯後下地幹活，可別跟我一起耗在這裏。快走快走，我一個人能洗菜做飯，你不用擔心。”
不論李青青說什麽，陶鯉就是不肯走，好像李青青入了狼窩，他要守護著她似的。
李青青說的唇幹舌燥，陶鯉仍是不肯離開，她只好帶著陶鯉一起去伺弄菜園子，煮全書院人的午飯。還真別說，男女搭配，幹活不累，特別是陶鯉樣樣搶著幹，幹活仔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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